元朝三十一年,新年到来,风停雪止。
连续下了几个月的大雪终于停止,九黎小镇的烟花大会顺利进行,但小镇有几处失火,马戏团的大帐篷都彻夜燃烧,官府最后给出结果,蛮族人点燃烟花不慎点燃帐篷,连着烧毁了附件几处民居,马戏团的蛮人不见踪影畏罪潜逃。
九黎山,茅庐庭院。
老人笼罩在一层黎明的光辉中,院子中有一张被积雪覆盖的竹席,他轻轻抚开积雪,跪坐在竹席上,默默地对着眼前的人。
元长安长跪在雪地,畏惧地低着头。
云芊小心地揣摩着爷爷的神情,稍微觉得不对了,也立刻低下头去,不过她不用跪,孙翎宸一向只罚元长安。
她又害怕元长安被责骂,眼神满是愧意却不敢去亲近他,心里自责般地难过。
孙翎宸闭着眼睛,只是静坐,不动分毫,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,一旁香炉里的线香都已经熄灭。
一炷香过去,婧羽姬开始觉得不自在了,这里就她一个外人,站在云芊旁边,偷偷用肩膀去撞她,小声说:“他在干什么?”
“思过吧……”云芊不服气也用肩膀撞回去。
“你们中原人都这么别扭吗?”两人开始撞来撞去。
“咳咳……”孙翎宸咳嗽一声,茅庐内又安静下来,许久才缓缓开口,“你可知错?”
“弟子知错。”元长安点头。
“错在何处?”孙翎宸问。
“不该私自下山,暴露行踪以至为全镇百姓惹来灾祸。”元长安愧疚地低下头,如果不是老师布下的大阵,自己大概已经死了吧。
“你不知错!”孙翎宸一声大喝,突如其来的震怒把所有人吓住了。
元长安一愣,说不出话来。
“傲慢!不过是学了几年皮毛你又什么资格和人争斗?玄力用尽,陷入幻术!你在小镇上的所作所为,不过是鲁莽,自持天资过人,一叶障目!明知无法与元隶抗衡,也要置天下苍生不顾吗?”孙翎宸怒斥,“我从不是要罚你下山,而是罚你的狂妄自大!你想用这些力量做什么?只是为了复仇?你根本配不上!我没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学生!”
孙翎宸以整个九黎山为阵眼,周天星辰大阵可以覆盖到整个小镇,即使不出山门一步也对山脚下的情况了如指掌,云芊还以为爷爷不知,和元长安常常偷偷下山,其实一举一动都在孙翎宸的掌握之中。
“哪我所学四年是为何……”元长安声音黯哑,“弟子无能,天下已乱,为帝王之子却不能拯救天下苍生。”
“先帝称我为帝师,我自应当扶助元氏的子孙,却也无力改变天下崩乱之势。”孙翎宸看着元长安,眼睛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,“你下山去吧,以后不必再回来。”
“老师!”元长安起身掀起白袍,再次拜倒在地,起身进一步,再拜,跪到孙翎宸面前,又深深地跪拜下去。
“爷爷!”云芊忍不住跳出来挡在元长安前面,“这次也是我要带他下山的!你要赶他走,我也不回来了!”
“他已经学满出山,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。天下间还有许多道理要真正进入这个世界才能明白,老师不可能一辈子守在你们身边。”孙翎宸眼神渐渐柔和下来,慈爱地看着云芊,“你也随他去吧,在这个荒山上呆了这么年,可自从长安来山里以后,你一直都是开心的。”
“爷爷……”云芊哭着跪在孙翎宸面前,泣不成声。
“我教过你的东西,你都记住吗?”孙翎宸轻轻拍着云芊的头。
“芊儿记得……诗歌礼经、琴棋书画,芊儿都会了……”云芊抹掉眼泪,“可芊儿不想离开爷爷……”
“人生总是聚少离多,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分离都是无可奈何的,我已经老了,生死都是极为短暂的事情。”孙翎宸面色肃然地站起身,按住元长安的肩膀,“我把云芊交给你,我要你保她一世平安,你可做得到?”
“弟子做得到!”元长安行大礼拜倒在雪地中。
“很好。”孙翎宸欣慰地点点头,“作为出师礼,老师送你一件礼物。”
孙翎宸挥动衣袖,里屋的门被风吹开,那是剑气激荡!仿佛有人挥剑而起,冲天的剑意震荡了群山,厚厚的雪层再也支撑不住,大块大块地从老松上滑落下来。
婧羽姬按住银珀颤鸣的剑身,这是名剑之间共鸣,她心想,这把剑意中仿佛是有灵魂的。
元长安惊看着屋内摆放着一座剑架,剑架上横着一柄长剑,剑装朴素,剑由皮革裹住鞘里,未曾出鞘却锋芒毕露,龙吟虎啸般鸣响着,震动着屋檐上的雪簌簌地往下掉。
孙翎宸手指划过剑柄,剑意却忽然消散了,共鸣停了下来。
“拿起它真像是一个老朋友。”孙翎宸感叹,握住了剑鞘送到元长安面前,“这曾经是我一个朋友的佩剑,他送给了我,我却很久没有用过它了,现在我把它送给你,你要小心使用,这是一把邪刃。”
“邪刃?”元长安接住剑柄,却没有感受到剑上的剑意,名剑都是认主的。
“你**看看。”孙翎宸说。
“噌”的一声,是武器出鞘的声音。
元长安惊讶地张大了嘴,这把剑刃不过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,四四方方甚至没有开锋。
“老师……这是?”元长安疑问地抬头看着孙翎宸。
“这把剑的名字叫‘无锋’,它本来是没有开锋的。但是一旦染上鲜血就会锋利无比,染上的鲜血越多,剑刃就越锋利,直到无坚不摧!”孙翎宸盯着元长安的眼睛,“但如果没有鲜血喂养,这把剑就会变成一块生锈的铁片,它拔出了就是为了杀人,你敢用它吗?”
元长安的心止不住的狂跳,这把剑确实是名副其实的“邪刃”,难以想象它的从前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使用这样的剑,或许是杀人如麻!
静默良久,但他终是捧起剑,向孙翎宸跪拜。
“多谢老师!”
“乱世中的帝王之道终究是由鲜血铺成,以白骨为座,你好自为之。”孙翎宸叹了一口气。
“不敢忘老师教诲。”元长安又是恭恭敬敬地一拜。
孙翎宸正襟危坐,受了这一拜,点点头。
他的目光忽然转向站累了蹲在一旁的蛮族公主,招了招手,“你过来。”
婧羽姬指着自己,受宠若惊的样子,“我?我吗?”
她在蛮荒之地听过孙翎宸的名字,这个老人三十年前亲自北伐蛮荒,为元未央图谋策划,在蛮族人的评价里,这个老人一个人至少可以顶住十万人的骑兵团。
“嗯,黄金家族的血脉。”孙翎宸点头。
婧羽姬战战兢兢地走近老人身边,这个年迈的老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,像是一个祥和的老者关爱地看着她。
“你的遭遇,我都知道。”孙翎宸说,“我本来可以阻止他们,但是我当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,没有顾及到镇上的动静。”
“是我太弱了。”婧羽姬也跪下来,“我们蛮族都传说您是最强大的玄术师,你一定非常厉害!求求你帮我报仇!”
“孩子,恐怕我帮不了你,仇恨会蒙蔽你的心。”孙翎宸摇头,“你有黄金之血,那非常的珍贵,它意味如同黄金般着纯洁的血脉,每个黄金家族的人都带有足以令人畏惧的力量,而你只是还没有觉醒属于你真正的力量。”
“要怎么才能觉醒黄金血脉中的力量呢?。”婧羽姬迫切地问。
孙翎宸拍打自己的胸口,“力量来源于这里,心。”
“心?”婧羽姬不解。
“只有当你的心里被悲伤填满的时候,黄金血脉才会觉醒它的力量。”孙翎宸说。
“我的心已经很悲伤了。”婧羽姬捂住自己胸膛,想到马戏团的大家,心里就很疼很疼,却感受不到那股令她血脉膨胀的力量。
“那不是悲伤,只是仇恨、愤怒、不甘。”孙翎宸冷冷地说道,“你还是没有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力量,你是为了守护谁?为了得到什么?又放弃了什么?”
“拥有力量难道不是为了能亲手杀死敌人?!”婧羽姬坚信,“若不流血,罪就不得赦免!”
“都是太年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。”孙翎宸无声的叹息,“有一种力量会比仇恨更强大,是爱的力量。”
“我不明白”婧羽姬皱紧眉头,她听不懂孙翎宸的话,已经有些不耐烦。
孙翎宸扶住她的头顶,“看看你的先祖们吧。”
婧羽姬感受到了醍醐灌顶般的力量,万物寂寥,听不见一丝声音,她仿佛回到了太古的蛮荒。
那时的世界是如此无比的空旷和寂寞。
有人来了,不,是骏马,带着滚烫地呼吸,马鼻中热气翻涌。
巨神般武士骑着骏马,他们驰马而来,去向天地尽头,无息无止,直到世界的尽头。
面对天地玄黄太古洪荒般的茫茫草原。
他们放声大笑,这就是太古的铁皇!他们剑指苍穹,要登上世界的巅峰!
婧羽姬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,这种力量悲伤地可怕,渺小地可怕。
因为他们就站在巨人的手掌,宛如神灵。
“依靠着祖宗流传下来的血脉杀人,是黄金家族的没落。”孙翎宸深吸一口气,“真正黄金家族是一群想要打败神的疯子啊。”
婧羽姬仰起头回想幻境中的铁骑,忽然感到了心脏的血液快速地流转到她的全身,那股强大的力量在心中涌现,是太古铁皇般的力量,她觉醒了真正的黄金血脉。
“这是我给你的礼物。”孙翎宸抬起手,“好好使用它。”
“谢谢老师!”婧羽姬想了想,也随元长安一样叫孙翎宸老师了。
云芊拉动孙翎宸的袖子,“爷爷!爷爷!我有礼物吗?”
孙翎宸笑笑,“在屋里,你跟我来。”
云芊欢喜地跟着孙翎宸进屋了。
“我依然不能原谅。”婧羽姬的低语被忽然吹过的风声吞没了。
“我送你回蛮族吧。”元长安说,“你的妈妈也希望如此。”
“阿努玛不是我的妈妈,她从小带大了我,我就一直叫她姆妈。”婧羽姬忽然朝向元长安庄重地一拜,“我不要回蛮族!你带我走吧!我可以帮你杀了中原的皇帝!”
“别别别……我受不起……”元长安窘迫地回拜。
婧羽姬十分倔强的坚持,再次二拜。
两人一来一回,又是三拜。
云芊从屋里出来后,看到眼前的场景立即怒不可遏,“靠,一会不见你们两个拜堂呢?”
她抱着一把七弦琴,孙翎宸站在身后,神色也有些惊愕。
两人同时喊道:“不是这样的!”
云芊举起七弦琴就往元长安身上拍打。
“这是把古弦琴,七百年了!”孙翎宸脸色变了。
云芊这才住了手,想起爷爷还在身边,极力保持淑女的摸样。
孙翎宸松了一口气,坐在竹席上。
“长安,你是我的学生,也是皇子,这是你的命星就是如此。你要改变这个天下,那么整个天下都将会是你的敌人。”孙翎宸苦笑,“你现在的才华更胜我年轻时,一旦踏足这个乱世,诸侯都会因你而惧,但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位诸侯王,九州大陆英雄辈出,天下并不是没有比我更强的人,你要时刻保持谦卑。”
“弟子明白了。”元长安再行拜师大礼,这是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听老师教导了。
孙翎宸对着婧羽姬说:“或许你能继承黄金家族的志向,但希望你能明白中原不是蛮族可以图谋的地方。”
婧羽姬抿着嘴,没有回话,只是低着头。
孙翎宸又转向云芊,“你要记得爷爷说的话,你能明白爷爷的苦心是最好不过。”
“芊儿都知道了。”云芊轻轻微笑,不经意间藏起了一份愁容。
孙翎宸扔出一个包裹给元长安,“这里有一些银子,九黎镇里的驿馆里面,我托人帮我养了两匹好马,你们即刻动身吧,不用回来找我,我要出远门去寻找一个故人。”
他张开双手迎接晨曦,阳光下长袍飞扬地飘起。
一阵细细的旋风过着无数的雪花,盘旋着老人周围,老人踏足虚空迎风而起,如风随行像是化作一条数百尺长的巨龙,奔向太阳迎风飞舞。
“老师……是龙啊……”元长安喃喃地说。
星辰起落,天京,观星阁。
“太卜,这天都亮了,您算完了吗?皇上那边等着回话呢。”太监急急忙忙地问,他在这里陪这个老头站了一宿。
“失败,夜神弑大人和牧诚大人他们失败了。”太卜叹息摇头。
“哎呦!这……这话要是和皇上说岂不是要把我给杀了!”太监惊恐地咬住双手。
“我只是传达星象,你要怎么说和我无关。”太卜推开钦天监的门,“请回吧。”
太监拿这个老头也没办法了,他算了一夜依然是这个结果,只好惶恐地退下,想着这么委婉的和皇帝说明情况。
太卜无奈地关上门,沉寂,漫长的沉寂。
只有精密的星辰仪在永不止息地旋转,铜环上刻满了深奥的符号,每一个都代表了星辰的计算公式。
原本观星阁也是个不小的机构,凡是能看懂星相的人多少会点玄术,慢慢玄术师都往观星这行靠拢,最强大的时候是三十年前,孙翎宸以一人之力压制了钦天监所有玄术师,带领一众玄术师北伐征讨蛮族,可回来的时候玄术师都死的差不多了,孙翎宸不久就神秘消失,观星阁就此没落。
能学会观星的人极少,这里只有一味枯燥的计算,漫天星辰要何时才能算到个头呢?
“老师你在想什么?”
银发少女坐在贵重的星辰仪上,黑色的双瞳散发着星光点点,犹如漫天的星辰都蕴含在她的眼中,微卷的银色发丝随意披挂于肩头,如同皎洁的月光泼洒在地面上一样,配合着那双星辰极光般的眸子,少女像是星灵般美的不可思议。
“一个传说中的人,他是最强的玄术师。”太卜叹息。
“比老师还强大吗?”银发少女发出疑问。
“我差的很远,犹如荧光不能与皓月争辉。”太卜不经意地拨动星盘,“你向我学习观星多少年了?”
“十年。”银发少女淡淡地说。
“很好。”太卜笑笑,“你算一下我的命星吧。”
银发少女沉默了一会,“老师你曾经说,命星一旦算出就是定数,无法改变。”
“我只是忽然很想知道,但自己不敢去算。”太卜勉强的笑着,“人的一生早已写在神的星辰上,窥探到星辰的秘密就能知道你所爱之人,所恨之人,何时生,何时死,可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敢向神问自己的命运呢?”
银发少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,闭上眼睛的一瞬已经开始计算,她不用算筹,星辰的运转早已被她记住脑中,她用诸神的智慧推演天理,此刻仿佛有神一样的威严。
“今天将是老师的死期。”银发少女面无表情,没有一丝动容。
“果然还是和我算的一样吗……你观星的天赋很好,三十年来没有人超过你,即使是我也不能比你算的更准确,更快。”太卜脸色平静,他早已知道自己的死期,“命运就是如此,自己又不愿意相信,也无从反抗。”
“这就是您不让我去算命运的原因?”银发少女问。
“有了能看见命运的能力谁不想去试一试呢。”太卜自嘲地笑了,干脆坐在地上,靠着星辰仪,“我猜你一定也算了自己的命运,这个东西就是魔鬼,没有人能忍住诱惑。”
银发少女点点头,“是的,我算出来了。”
“还记得我叫你星象的第一课吗?”太卜问。
“记得,做星象师最重要的是无情。”银发少女说。
“你最好的天分就是,无情。能看破世间生死,众生命运,这是何等残酷寂寞,唯有无情才能不去怜悯众生苦难,不会悲天悯人,很多星象师都是不能接受世间的轮回命运而自杀。”太卜说,“虽然不愿意承认,命运即使如此多变,也不过是神的无谓消遣,嘲笑自己却又忍不住要相信……”
“绝望吗?”银发少女忽然有些犹豫。
“嗯,你是我第一个看到能算出自己命运而不绝望的人,真叫人无情啊……”太卜一副非常落寞的样子,失望地看着银发少女没有变化的脸,这十年来她没有任何感情变化,只有研究星象学习,没有一丝热情,冷酷地如同冰山。
“老师你有什么心愿吗?”银发少女想了想,于是问,她也许还能为老师做点什么。
太卜沉思了片刻,忽然说:“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,也不枉费我教了你十年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是谁让你化无情为有情?你在自己的命星中都看到了吧。”太卜笑笑。
银发少女沉默良久,缓缓开口:“他姓元。”
观星阁的大门被推开,龙狮卫带军进来,抓拿了太卜,皇帝不愿相信星辰的诉说,认为这是不详之言,震怒之下发出圣旨,即日起废除观星阁,处斩所有钦天监太卜。
太卜没有任何留恋,只是回头看向星辰仪上一丝银发飘落,整个观星阁似乎从来没有任何人来过,像是只有他自己在自言自语。
元朝三十一年,诸神拨动命运的星辰,这一年是天下大乱的开始,逃亡的皇子从帝师孙翎宸学成出师,随着他的归来,整个中原各国都燃起熊熊烈火像要昭示他的复仇。
这一年元长安十八岁,云芊十九岁,婧羽姬十六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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